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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一多·《烙印》序

时间:2005-12-13 00:00来源:泛舟网 作者:佚名 点击:
克家催我给他的诗集作序,整催了一年。他是有理由的。便拿《生活》一诗讲,据许多朋友说,并不算克家的好诗...
克家催我给他的诗集作序,整催了一年。他是有理由的。便拿《生活》一诗讲,据许多朋友说,并不算克家的好诗,但我却始终极重视它,而克家自己也是这样的。我们这意见的符合,可以证实,由克家自己看来,我是最能懂他的诗了。我现在不妨明说,《生活》确乎不是这集中最精彩的作品,但却有令人不敢亵视的价值,而这价值也便是这部诗集的价值。

  克家在《生活》里说:

  这可不是混着好玩,这是生活。

  这不啻给他的全集下了一道按语,因为克家的诗正是这样──不是“混着好玩”,而是“生活”。其实只要你带着笑脸,存点好玩的意思来写诗,不愁没有人给你叫好。所以作一首寻常所谓好诗,不是最难的事。但是,做一首有意义的,在生活上有意义的诗,却大不同。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顶真的生活的意义。没有克家的经验,便不知道生活的严重。

  一万支暗箭埋伏在你周边,
  伺候你一千回小心里一回的不检点,
  这真不是好玩的。然而他偏要
  嚼着苦汁营生,
  象一条吃巴豆的虫。
  他咬紧牙关和磨难苦斗,他还说:
  同时你又怕克服了它,
  来一阵失却对手的空虚。

  这样生活的态度不够宝贵的吗?如果为保留这一点,而忽略了一首诗的外形的完美,谁又能说是不合算?克家的较坏的诗既具有这种不可亵视的实质,他的好诗,不用讲,更不是寻常的好诗所能比拟的了。

  所谓有意义的诗,当前不是没有。但是,没有克家自身的“嚼着苦汁营生”的经验,和他对这种经验的了解,单是嚷嚷着替别人的痛苦不平,或怂恿别人自己去不平,那至少往往象是一种“热气”,一种浪漫的姿势,一种英雄气概的表演,若往坏处推测,便不免有伤厚道了。所以,克家的最有意义的诗,虽是《难民》,《老哥哥》,《炭鬼》,《神女》,《贩鱼郎》,《老马》,《当炉女》,《洋车夫》,《歇午工》,以至《不久有那么一天》和《天火》等篇,但是若没有《烙印》和《生活》一类的作品作基础,前面那些诗的意义便单薄了,甚至虚伪了。人们对于一件事,往往有追问它的动机的习惯(他们也实在有这权利),对于诗,也是这样。当我们对于一首诗的动机(意识或潜意识的)发生疑问的时候,我很担心那首诗还有多少存在的可能性。读克家的诗,这种疑问永不会发生,为的是《烙印》和《生活》一类的诗给我们担保了。我再从历史中举一个例。如作“新乐府”的白居易,虽嚷嚷得很响,但究竟还是那位香山居士的闲情逸致的冗力(Surplus energy)的一种舒泄,所以他的嚷嚷实际只等于猫儿哭耗子。孟郊并没有作过成套的“新乐府”,他如果哭,还是为他自身的穷愁而哭的次数多,然而他的态度,沉着而有锋棱,却最合于一个伟大的理想的条件。除了时代背景所产生的必然的差别不算,我拿孟郊来比克家,再适当不过了。

  谈到孟郊,我于是想起所谓好诗的问题。(这一层是我要对另一种人讲的!)孟郊的诗,自从苏轼以来,是不曾被人真诚的认为上品好诗的。站在苏轼的立场上看孟郊,当然不顺眼。所以苏轼诋毁孟郊的诗。我并不怪他。我只史怪他为什么不索性野蛮一点,硬派孟郊所作的不是诗,他自己的才是。因为这样,问题倒简单了。既然他们是站在对立而且不两立的地位,那么,苏轼可以拿他的标准抹煞孟郊,我们何尝不可以拿孟郊的标准否认苏轼呢?即令苏轼和苏轼的传统有优先权占用“诗”字,好了,让苏轼去他的,带着他的诗去!我们不要诗了。我们只要生活,生活磨出来的力,象孟郊所给我们的,是“空螯”也好,是“蜇吻涩齿”或“如嚼木瓜,齿缺舌敝,不知味之所在”也好,我们还是要吃,因为那才可以磨炼我们的力。

  那怕是毒药,我们更该吃,只要它能增加我们的抵抗力。至于苏轼的丰姿,苏轼的天才,如果有人不明白那都是笑话,是罪孽,早晚他自然明白了。早晚诗也会

  扪一下脸,来一个奇怪的变!
  一个余年前孟郊已经给诗人们留下了预言。

  克家如果跟着孟郊的指示走去,准没有错。纵然象孟郊似的,没有成群的人给叫好,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诗人不靠市价做诗。克家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

  一九三三年七月,闻一多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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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闻一多为臧克家的第一本诗集《烙印》所作的序。同为诗人又是师生,作序的自然对所序的对象有精确的认识,所以,在序文的开始闻一多便说:“由克家自己看来,我是最能懂他的诗了。”而作序者确也不负作者的信任,他给予这诗集以最本质的评价。闻一多首先从诗集中一首“并不算克家的好诗”的诗入手,指出诗集的价值所在:不是“混着好玩”,而是“生活”。

  这样的评价角度,从诗集本身来看是点到了实质,而对于闻一多这位以提倡新格律诗、讲求诗的形式美而著称的诗坛宗师来说,却有令人出奇的地方。序文中,闻一多在肯定了“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顶真的生活的意义”后来还说:“如果为保留这一点,而忽略了一首诗的外形的完美,谁又能说是不合算?”看上去,似乎有悖于他自己的主张,但这恰恰表现了闻一多诗歌理论的丰富性。闻一多虽然在新诗格律化上贡献颇多,而他的主张并不极端,他认为诗美是“内的原素”(美的灵魂)与“外的原素”(美的形体)的统一,“诗的真价值,在内的原素,不在外的原素”,这是他作于1921年的《评本学年〈周刊〉里的新诗》中的话,而在这篇作于1933年的序文中他又进一步发挥了这一观点,即认为为保证内容的选择,而忽略外形的完美是合算的,应该说这是与他前面的看法一脉相承的,绝非突兀之言。闻一多倡导讲求诗歌的形式美,原本也是针对当时新诗创作中的散文化、欧化倾向的反拨,并未摒弃对新诗内在精神的要求,他所追求的诗美乃是诗的内在美与形式美的统一。

  实际上,闻一多所追求的诗美的“内的原素”乃是由生活所砥砺出的一种内力的美。他赞赏臧克家“嚼着苦汁营生”的态度,肯定它的宝贵,认为这是臧诗所具有的不可亵视的实质。在他看来,这样的诗所流泻的才是源自自身经验的真正的“生活”,有着真正的意义。在第四自然段中他指出:若单是嚷嚷着替别人的痛苦不平,或怂恿别人自己去不平而没有自身的痛苦体验,“那至少往往象是一种‘热气’,一种浪漫的姿势,一种英雄气概的表演。”并进而以白居易与孟郊为例,阐发自己的看法。白居易虽然作了许多反映人民疾苦的“新乐府”,但这不过是他站在士大夫立场上的慈悲示意,一种闲适生活中的冗力舒泄;而孟郊却多是从自身穷愁生活出发抒发悲绪,诗作沉着而有锋棱不失理想的光照,在孟郊的态度中更有一种切合真实,不虚浮矫饰的成份。其实,在闻一多这位被誉为现代诗坛的杜甫的诗人兼学者身上,有着一种爱国忧时、勤苦自励的严肃态度,无论是在他的诗歌创作中还是他的理论建树中都显露着这点。他在此对孟郊的肯定也正是对这种勤苦自励的人生态度的肯定。当然,肯定孟郊是为说明臧克家,闻一多认为“除了时代背景所产生的必然的差别不算,我拿孟郊来比克家,再适当不过了。”这样的比较,乃是基于他们人生态度与诗歌风格的相似。孟郊以苦吟著名,诗作瘦硬奇警,思力深刻,以苏轼形容他的话来说是“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有如黄河鱼,出膏以自煮”。苏轼的褒贬暂且不论,却道出了孟诗的特点。而这特点正是闻一多所激赏的,颇与臧克家式的“嚼着苦汁营生,象一条吃巴豆的虫”契合。所以闻一多以孟郊比臧克家也正恰当地评价了这本诗集的风格与特征。

  接下来的一段,闻一多又由孟郊生发开去,谈起他关于好诗的看法。孟郊的诗虽然因为“空螯”、“蜇吻涩齿”历来没有受到人们足够的重视与肯定,甚而受到苏轼的诋毁,但那种“出膏自煮”的殉道式的虔诚中却蕴含着“生活磨出来的力”,可以给你一种触及灵魂的启迪,一种砥砺生活的力量。而苏轼的诗尽管占据了传统的好诗的地位,与孟诗比却不能算作好诗,这种以才学取胜的纵横恣肆之作无论如何是缺少一种来自生活的磨炼,缺少一种含蓄蕴藉的内力的美,它更多的是才学与激情的宣泄,决不能给你那种孟郊式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人生震撼。

  所以,闻一多认为即使孟郊的诗不够流畅,不够完美,也应该去读,去汲取其中的经验与营养。在当时不被认为是好诗的诗,不等于就不是好诗,只要有价值迟早是会被承认的,孟郊的诗便是明证。最后,闻一多鼓励臧克家这位诗坛后辈沿着孟郊的路走下去,即要以自身所体验到的来入诗,牢记自己诗人的责任,不要被世俗的浮华所迷惑,不要在乎一时的评价,因为“诗人不靠市价做诗。”

  这篇序文广征博引,论评恰切,层层道来,颇具学者风范;不只可以看做闻一多对一部新诗集的介绍与评价,也可看作他诗学思想中又一倾向的表现。

(周玉宁)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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